他俯身把她紧紧拥进怀里,字音敲打在她的耳膜上,低沉如擂鼓,“我以后都会对你这么好,言言,我爱你。”
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唐言蹊出神了两秒,而后,她忽地想起什么,抬头盯住男人的眼睛,犀利平静,“是因为你爱我,还是因为我病了?”
男人的身影微不可察地一震。
“我生了什么病要你把我当瓷娃娃一样捧着?”他的反应仿佛在侧面肯定唐言蹊的猜测,她面无表情地举着手指数起来,“癌症?肿瘤?还是什么其他的绝症?治不好了吗?我还能活多久?”
男人沉了眉,不悦地握住她的手,低斥:“别胡说。”
“你直接告诉我吧。”唐言蹊道,“我撑得住。”
陆仰止看了她许久,才道:“不是身体上的问题。”
唐言蹊闭了下眼,单手盖在额头上,“这样啊。”
怪不得,她总觉得五感都在被从身体里一寸一缕的抽离。
疼痛感觉不到,喜悦感觉不到,好像这个世界空洞的就只剩下她一具驱壳。
“你别想太多。”他拿下她的手,吻了吻她的额头,态度格外虔诚,“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,保持心情舒畅,很快就会好。”
心情舒畅。
她要有多大的心,才能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,心情舒畅?
唐言蹊没吭声,陆仰止大概也猜到了她的心思,眸色一黯。
卧室里猝不及防陷入了沉默,僵持着对峙,谁也没先开口。
还是陆仰止这个喜静的人最先受不了这种沉默,低声道:“累吗?要不要休息一会儿?”
唐言蹊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,点点头,拉着被子躺下。
她也没说需要他陪着或是不需要,但在陆仰止看来,这已经是种不必言明的抗拒了。
从她在医院醒来开始,就一直在抗拒他。
若是以前,他还能不由分说地强制锁她在身边,直到她一点点被他攻克。
可是现如今,他却拿这样的她束手无策。
——你看,她现在不开心了,你却一点办法都没有,还要大老远地把我一个连她闺蜜都算不上的人叫过来哄她。
——恕我直言,陆仰止,如果你连她为什么不开心、怎么哄她开心都不知道,她要你干什么使的?
不得不承认,傅靖笙那女人虽然说话咄咄逼人,但每一句都刚好踩中他的痛脚。仔细回想起来,从始至终都是唐言蹊追着他跑,他甚至不需要去思考她的喜怒哀乐,也不需要去关心她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。以至于在她离开的那五年里,他试遍了所有市面上能买到的红茶,才尝出
了她爱喝的那一味金骏眉。
墨岚,一定比他做得更多,更好吧。
怪不得她已经不想和他多说一个字了。
一种嫉妒深深根植在他的脑海里,疯狂地长大,可陆仰止却逐渐发现,浇灌着那种嫉妒的源泉,其实是恐慌。
他知道墨岚有多了解她,知道墨岚对她有多上心,所以恐慌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失去她,所以,才格外嫉妒那个男人。
黑眸间有冷光一闪而过。
墨岚,那个男人很快就会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。
谁都不能把他的言言抢走。
谁都不行。
……
唐言蹊是被外面的吵闹声叫醒的。
先是有女孩的声音,后是男人低沉的怒斥,让她安静一些,别吵到屋里的人。
她皱了下眉,扶着衣柜慢慢走到卧室的门前。
陆相思还在仰着脸和父亲争吵:“唐言蹊到底怎么了,为什么不让我见她!”
“她只是在睡觉。”陆仰止道,“你下去等她,吃饭的时候自然能见到。”
“这个时候睡什么觉!”陆相思还是不信,“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,她病了吗?为什么你不告诉我!”
男人沉了脸,出声对一旁的佣人吩咐道:“把小小姐带下去,不准她再靠近这层楼。”
“陆仰止。”
身后,女人沉静沙哑的声音响起,“我女儿想见的人是我,你做决定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过我的意见?”
门应声而开,男人一回头就看到女人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原地,他眉心一蹙,忙脱下外套搭在她肩膀上,“你怎么起来了?是不是吵醒你了?”
陆相思更是直接就扑了过去,唐言蹊一见她,才觉得心底的千里冰封稍稍融化了些,没理会陆仰止的话,反手抱住女孩,微笑道:“这才几天没见,你又长高了这么多。”
陆相思抬头,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把她上下看了一个遍,打掉了她摸过来的手,不高兴道:“你怎么突然把我送回爷爷家,自己跑到这里来?还有个太爷爷,我见都没见过。”
听着她的埋怨,唐言蹊心里也自责不已,“陆家有人欺负你了?”
说完这话,立马就感受到身后那两道深邃沉峻的目光。
她也不知是对陆家人怨念有多深,为什么总觉得谁都要欺负她女儿一样?
陆相思倒是笑了,自豪地显摆道:“怎么可能,有我大姑姑在,谁敢动我?”
听她提到“大姑姑”三个字时的雀跃和发自内心的欢喜,唐言蹊的表情僵硬了下。
“你很喜欢你大姑姑?”她问。
陆相思眨眨眼睛,“对呀,大姑姑对我最好了,我当然喜欢她。”边说还边扯了扯女人的衣角,有点委屈,也有点不解,“我听说这园子是爸爸买下来的,这么多房间,为什么不把大姑姑接回来嘛?”
唐言蹊的双眉轻轻皱了,低头望着被女孩拽着不停摇晃的衣角,心里生出莫名的不是滋味的滋味。
陆仰止却在此时接过话来,一贯的风雨不动安如山,“酒店方便一些,你大姑姑还有事要处理,庄园离市中心太远。”
陆相思安静了两秒,看向唐言蹊,“是吗?”
女孩眼睛里那些不加掩饰的东西刺中了女人的心脏,她被她的直白问得无可躲藏。
陆相思继续道:“大姑姑说你不想见她,所以爸爸不让她过来,只让她住在酒店里。”
她说着,视线在男人和女人身上流连了一圈,最后又重新看向唐言蹊,问出了方才的问题:“是吗?”
唐言蹊微微收拢了没有受伤的手掌,指甲嵌进掌心,“相思……”
“是,还是不是?”陆相思不闪不避,执着得很,“你为什么不回答我?”“你大姑姑说着玩的。”陆仰止也看到女人被质问得更加苍白的脸色,心中一疼,搂过她,居高临下望着陆相思,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道,“你就拿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来质问你妈妈?到底谁才是你妈妈
?”
陆相思被训斥得很不服气,“既然是莫须有的事情,那我现在就给大姑姑打电话问她要不要过来!”
唐言蹊嘴唇一碰,像是慌乱地想要阻拦。
可是触到女孩那夹杂着疑惑和厌恶的目光,她突然心里宛如被一只手紧紧攥着,绞得难受。
“陆相思!”男人拔高了嗓音,“站住!”
陆相思被这么疾言厉色地一喊,眼眶都红了。
唐言蹊嵌进掌心的指甲更深了几寸,她深呼吸,轻声道:“你这么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吗?”
陆相思顿了下,回答:“可是我从出生就和她生活在一起呀。”
唐言蹊看着女孩黑葡萄般的大眼睛,心中纠结得无以复加。
她忽然想问,如果一定要你在大姑姑和我之间选择一个,你会怎么选?
可这话,她问不出来。
因为害怕听到答案。
她讨厌的人,和她女儿亲密无间。
她身为母亲,有血脉亲情相连,却连这样一个简单的选择疑问句都不敢问出口。
但,她没别的办法,陆远菱陪伴了相思五年,那是她错过的一切。
只能开口说:“好,我知道了,让你爸爸派人去接她过来吧。”
陆仰止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蓦地一沉,黑眸间划过一丝错愕,“言言?”
唐言蹊侧过头看他,面色淡得出奇,“要我再说一遍吗?”
男人长眉轻拢,低声道:“你想好了。”
“我还有别的选择?”唐言蹊垂着眼帘,“她打出相思这张牌,我除了退,还有别的选择?”女人唇梢的笑凉薄又空旷,带着深可见骨的嘲讽和疲倦,“我倒是想听听,她到底有什么非跟我说不可的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