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忠忍不住问:“你到底是谁?”
到了此时,于情于理都没有再瞒居忠的必要。
文书说:“我姓付。”
“付?”居忠问:“你跟那个背后放冷箭的老东西是什么关系?”
“左将军付寻松是我……”她喟叹一声,才道:“兄长。”
“不对。”居忠当即否定道,“你怎么看也不像已过而立之人,与那将近四十岁的老东……付寻松,怎么可能会是兄妹?”
卵壳求得后四十四个月不壳裂便亡,所以兄弟姐妹彼此相差不会超过八岁,付寻松与文书却至少相差十余岁了。
文书接下来的四个字让居忠陡然沉默下来。
“无名之壳。”
“……”
她说:“兄长年少气盛之时,一度与固执的父亲争执不下,便弃家门出走。付家唯恐无人继承门庭,便行了‘伪请’之事……”
而后付寻松重返家中,她自然顺理成章被弃之不顾,连个名讳都没有。
“那等于是他抢了你的家业?”居忠惊讶。
文书莞尔地摇头:“父亲本已决定将我暗中送走,反倒是兄长听闻后坚持留下了我,待我如亲妹,与他同学文武,并在父亲故去后,给我上了族中碟谱。”
付寻松于她是亦兄亦父,自是敬重非常。
她少时在湛天谣身边为其亲兵,到虞宫遭逢蜀地所率之多郡合纵,湛天谣领兵出阵,付寻松也陷入苦战……
“我为亲兵,自然是随行在侧,听了不少军情战报,听到兄长被困在阵中,这才斗胆假传王令,调配兵马、重整布局……兄长替我求情,吾王念在我救兄长心切,而对战局也并无害处,才让我戴罪立功。”
她才会与居忠有这番随军文书的缘分。”
“哈!”居忠终于信了,“可你与那付寻松一点也不像啊。”
“是,”文书说,“我不及兄长之万一。”
居忠:“装模作样时,到有八分神似。”
文书:“……”
居忠如此口无遮拦,付寻松又是个外谦内拗的性子,也难怪他们两初见就吵。
“说了这么多前因后果,却不打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寻竹,付寻竹。”
居忠笑了一声,疑惑:“为何是寻竹,而不是寻梅、寻柏?”
“是兄长取的名。”付寻竹也笑了一下,道:“他说,‘竹’音通‘主’。”
居忠闻言蓦地楞了。
许久,他才不顾疼地大笑出声。
“寻竹,寻主……哈哈!”
他在这乱世中寻主,她亦是。
他寻的是能不嘲笑他自不量力的主君,她求的是能给自己第二次机会之人。
这世间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,却没有几人能得偿所愿。
居忠感慨道:“你早该告诉我这些。”
可告诉他又能如何?
当初若没有右将军之位,心比天高的他又怎么可能甘愿留下来效忠?
而若非他出现在虞宫,以付寻竹的领军之才,很可能已经成为右将军。
只是,一切恐怕真的是冥冥中早已注定。
“王变了。”付寻竹说,“王给你、我解无根之花的时候,就变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居忠自然清楚,因为不止王变了,就连他也变了。
“我也变了。”文书说,“我辅佐中将军时看到了自己的拙劣与不足,明白了王罚我的真正原因。”
她语态恳切,并非虚伪客套,“中将军是足以与左将军并称的双伐大将,是远非我能比肩的存在。”
他们各自的目的早与初衷背道而驰,却也因此变成了能彼此信任、共同进退的同袍与同伴。
居忠躺在塌上,看着一直垂首的付寻竹,终归又问了一句:
“这些年来,你心下应该有不少委屈吧?”
付寻竹忙摇头欠身:“能在中将军麾下效力,实乃此生幸事。”
幸事……吗?
居忠扪心自问:自己的莽撞和惰性何时给她带来一点“幸”?
更多的只怕是让她帮忙收拾的麻烦罢了。
不过,唯独一件,他还是有些自负能值得称“幸”。
“扶我起来。”
居忠陡然好似感觉不到疼痛,蓦地抓住付寻竹的胳膊,不由分说的借着她的胳膊撑起自己。
居忠受了多重的伤付寻竹再清楚不过,她完全没想到他能站起来。
她搀着他,满脸惊愕地问:
“中将军这是要……?”
“你去拿我的甲胄与兵器来,”他说,“我要带兵出阵。”
居忠在付寻竹惊愕地注视下龇牙一笑,尽管苍白虚弱,却像是一头即将嗜血的猛虎。
“我之弥留,必不能浪费在这病榻之上。否则便是愧对吾王,愧对你,愧对你那讨人厌的兄长,以及……我自己。”
行阵前之勇武,他从不会落于人后。
这便是他唯一值得人称道的事。
因而,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自己死在这病榻之上!